王耀和秀兰等在家里。
一个安安静静，一个无声流泪。
快到晌午，大门响了一声，王大海进院，放下铁锹，到水缸那舀水洗洗手，进屋来了。
秀兰一看到王大海，开始发脾气：“你就这么回来了？你娘呢？我生了孩子她也不来伺候？你大嫂不是都快出月子了么？还在那守着？就那么怕她？”
王大海忙说：“我去叫俺娘过来。”
“不准叫，我不稀罕她来。”
“那我在家伺候你，昨天到现在，你也不吃饭，这可不行，你想吃啥跟我说，我给你做。”
“我孩子连一口奶都没吃上就死了，我还有什么脸吃饭，饿死算了！”
秀兰说着又开始流眼泪。
“那你说咋办？”
王大海怔在那里，手足无措。
秀兰哭得更恸，嘴里喊着：“你们家就不把我当个人，我孩子死了，呜呜呜，谁也指望不上，娘，娘啊，我要我娘！”
王大海说：“那我去你娘家报喜，顺便把你娘接过来。”
秀兰听见这话，瞪着眼睛边哭边骂：“我孩子死了是啥喜事？你报你妈逼的喜啊你，你个王八操的…”
王大海这才察觉到自己失言，赶紧出门，喊来邻居家的妇女照顾秀兰，自己骑自行车跑去秀兰娘家，见了岳父岳母，把秀兰生孩子的事说了，又说自己母亲伺候大嫂坐月子，没空照顾秀兰，能不能请岳母过去住几天。
岳父当即说：“赶紧过去！”
岳母淑斋利索地收拾完衣物，就跟王大海走了。
一个钟头后，到了王大海家。
秀兰听见动静，在屋里喊：“娘，娘，你来了，呜呜呜！”
淑斋踏着小碎步，忙不迭地跑进屋里，坐到床边抱着秀兰说：“闺女，娘来了，不哭啊！”
秀兰哭得更加厉害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旁边邻居安慰：“亲娘来了，还是亲娘亲啊，有啥委屈都说说，说出来就好了。”
淑斋说：“我这离那么远，来一趟不容易，还是靠你们这些邻家照应。”
“应该的。”
王大海支好自行车，把东西放到东屋，然后出来抽支烟，才去北屋。
刚一进门，秀兰立刻骂道：“你个王八操的进来干嘛？”
王大海扶着门愣住，不敢往里走一步。
淑斋忙说：“哎呦，干啥又骂人，好好说话。”
秀兰听见母亲这么说，就对王大海喊道：“你别傻站着，去杀只鸡炖了，我要喝鸡汤。”
“好，好！”
听见秀兰要吃东西，王大海应声退出去，先到厨棚烧了一锅开水，等水快开了，去鸡圈抓了一只老母鸡，取了一只碗放在院中。
他一手抓着鸡的翅膀和脑袋，把鸡脖子露出来，一手拿菜刀割了鸡脖子放血，鲜血流进碗里，不时放出大半碗，等放完血，老母鸡也差不多死了。
他又取出铁盆，盛满开水，把鸡烫一遍，随后开始褪毛，不久之后老母鸡变得光秃秃，接着操刀开膛破肚，去除内脏，把鸡剁成小块洗净，放入大锅，加了佐料，生火添柴，烧水开炖。
北屋里，秀兰正和淑斋说话。
邻居开口：“我家里还有孩子，就先回去了，有啥事喊我就行。”
秀兰忙说：“晚上炖鸡，留着吃饭。”
“不了，你刚生完，好好补补。”
说完就告辞走了。
当晚鸡汤炖好，秀兰交代王大海给白天在这照应的邻居送去一些，淑斋又紧着家里有什么，炒了两个素菜，三人好好吃了一顿。
随后淑斋住下。
秀兰哭得少了，生气也少了，但一直絮叨自己大儿子夭折的事，又说嫁过来多不好，王大海姊妹六个，王大海最小，天天挨欺负，公公婆婆婆婆又偏心，对她不好。
淑斋没别的话，只说：“啥人就是啥命，咱们女人家，嫁鸡随鸡，嫁狗随狗，你脾气不好，自己打对打对，别老跟大海生气。”
这些话，王耀前世从小听到大，不觉得新鲜。
他想起前世，从他记事后不久，外婆的眼睛就瞎了，后面没几年就去世了。
这时看到外婆，倍感亲切。
外婆还是老辈子时候的装束，灰白头发梳的油亮，收在脑袋后面箍成一个发髻骨朵，碎头发用发卡固定，穿着青蓝色的大襟上衫，黑色裹腿裤，一双小脚很是显眼。
外婆的双手像是干枯的树干，戴着一个银戒指，前世王耀小时候生病上火，外婆还用这个戒指给他刮过背。
有外婆在，家里的气氛好了许多，她负责秀兰之前的活儿，喂鸡喂鸭 ，洗衣做饭，收拾家里，还抽空给王耀做猫头鞋。
往后的日子，家里的阴霾慢慢消散。
没几天到了麦收，村子里一阵热火朝天、欣欣向荣的景象。
秀兰惦记自己父亲，就问淑斋：“俺爹一个人在家行不行？”
“没事，你哥不在家，你几个堂哥，还有你妹妹妹夫，都能帮忙，你爹种了一辈子的地，这不叫个事。”
秀兰听了，这才心安。
秀兰家两亩地。
王大海一人割麦，收麦，拉到麦场打完，又拉回家提上房顶晾晒，随后种下玉米，施肥浇水，半个月多后，总算忙完。
最清闲的就是王耀了。
他大部分的时间，除了吃就是睡。
清醒的时候，他就盯着屋顶看，裸露的水泥檩条，架起密密麻麻排列的木椽子，从椽子的缝隙可以看到编织在一起的芦苇杆，再上面就看不到了，不过王耀知道，那是劣质水泥混着细石子浇筑的屋顶。
这个北屋是此刻家里唯一的新房，未来几年屋顶会开裂，再往后王大海年年都要熬沥青修补，房子在二十年后拆除翻盖，拆下来的砖会用来盖厕所。
这种感觉说不出的奇怪，前世的自己没有多么怀念，这一世的自己却为以后的失去伤怀。
他扭头看了看窗外，东屋的房顶边缘长出草了，麻雀来了又走，走了又来，叽叽喳喳不知在说着什么。
他很想出屋到院子里看看，不过暂时还不行，他得等秀兰出了月子。
时间过得很快。
转眼到了六月底，秀兰坐完月子，淑斋也做好了两双猫头鞋。
秀兰拿起那两双花花绿绿的猫头鞋，爱不释手，转而又难过起来：“要是老大没死，正好一人一双。”
淑斋说：“老辈子的时候，哪个女人不生五六七八个，总有一两个活不成，老天爷不让他活，咱们也没招儿，别想那么多了，看老二多好。”
说着抱起王耀逗弄。
王耀就配合着，咯咯咯地笑起来。
秀兰心情依旧不佳，埋怨道：“还是咱们村好，他们这的人心肠都坏，你看大海两个哥哥，哪有做哥哥的样子，我头一天结婚，第二天大伯子两口子，就带着两个儿子把缝纫机搬走了，那是我的缝纫机，二伯子每次浇地都让大海把全家的地浇了，我说了两句，二伯子就教大海打我，我怀着孕，去县城逛逛，买了个韭菜盒子，大海就嫌我花钱，我骂了他两句，他在街上就跟我动手…”
说着说着，秀兰又哭了起来。
淑斋连忙安慰说：“还是那句话，咱们女人家，嫁到哪就是哪的人，你现在也当娘了，得把这儿当自己家，听话，别哭了，我明儿个就回去了，不知道你爹这一个月咋样了，我回去看看，抽空我再来，或者你过段时间回咱家住着。”
秀兰说：“我没事，回去替我给爹问好。”
“嗯，好。”
当天王大海又杀了一只鸡，晚上炖了，算是给淑斋送行。
闻着肉香，王耀又馋又气，每天喝奶粉水喝得想吐，好不容易家里吃了两回鸡，没他的份儿。
第二天天没亮，淑斋就起床收拾完东西，随后做好早饭，一家人吃了，淑斋拾掇好碗筷，临走前嘱咐秀兰：“在屋里多待几天。”
秀兰答应一声，交代王大海路上小心。
王大海说：“知道了。”
说完就骑自行送淑斋回去了。
当天晚上，田大夫上门，抢着给王大海发了一支烟，寒暄两句，说说正事：“明天给向阳红梅办丧事，想请你过去帮忙。”
王大海说：“好，我一定去。”
抽完烟，田大夫要告辞，王大海留他在家吃饭，他说还得通知别人呢，王大海就送他出门，见他进了温占明家，才转身回来。
第二天，街上传来嘹亮的响器声，还有人咿咿呀呀地唱戏。
王耀出门的欲望更强烈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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